闷热的南京下了一场中雨,炎热略有缓解,城西街道上的雨水汇入御河,绕着辉煌的皇城缓缓流动。
御河旁的柏川桥头(注:今南京龙蟠中路半边桥),就是南京内守备厅,原本太监和宦官都应在皇城内居住,但因为内守备是南京实际的掌权者,皇城有固定的开关城门时间,为了办事方便,内守厅便搬出了皇城,在柏川桥的转字铺开设衙署。
这个位置距皇城的西华门不远,周围有灵璧候宅院、户部司宅院、兵部司宅、工部大使司宅等,基本相当于南京各衙门的家属院,但只有使用权,没有所有权。
因为都是官员居住,所以平日也有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值守,但今日多了数倍的人手。
守备厅内的大堂上站满了官员,庞雨和另一官员刚站起身来。
“下官右参议苏松道冯元飚受应天巡抚张都爷之命,回复南兵部咨火急勤王事,同报内守备厅梁老公、张老公知道。
应抚部院本拟提调辖江南兵马一千五百人,乃因各处开拔费时,张都爷心忧神京安危,恰有安庆守备营游击庞雨公忠体国,自告奋勇提本部人马勤王,该部乃都爷麾下劲旅,历次出阵战绩彪炳,已在安庆枕戈以待,实乃勇气可嘉人心可用,张都爷遂改调安庆守备营水陆官兵二千七百员名,抽调吴淞总镇许自强驻安庆马步官兵六百员名,当于七日内抵达江浦,另抽调标营张若来、陈于王所部健丁三百名,**新募兵精锐四百员名,合共水陆精锐四千,以游击庞雨领兵,十日内北上勤王。”
旁边的庞雨跪在地上,现在冯元飚在汇报的,就是两日之间由庞雨和阮大铖串联出来的结果,张国维凑了四千的兵数,以确保超过朱大典,与梁洪泰条件也已经协商完毕,此时的会议只是呈现协商的结果,这一切都在两天内完成,对于掮客行业来说是十分高效的。
上首左侧坐的便是南京内守备、南司礼监掌印太监梁洪泰,虽然他的名声远不及早期的南京守备太监郑和,但在南京权力结构中似乎更加显赫。
此时他穿戴十分整齐,但这场雨并未带来持续的降温,雨停之时水气蒸发,反而越发的闷热,梁洪泰已经发体,脸上汗珠成串的掉,下意识的拉了拉衣领散热,里面红色的贴里露出一角。
此时冯元飚刚好说完,大家都在等梁洪泰问话,梁洪泰整理下衣领,咳嗽一声后用有点尖锐的声音道,“勤王乃星火急务,然则兵马调动非等闲事,安庆守备营本守上游,此番乍然调兵,是否七日内确可到南京?”
冯元飚微微抬头,正要准备回话,梁洪泰又淡淡说道,“庞将军你来回咱家的话。”
庞雨声音洪亮的道,“回梁老公话,下官上任之始,便按照张都爷‘镇守安庆应援大江’的方略操练兵马,年正之时方能救援江南。
此后全营将士常备不懈,下官在赴浦口之前已有预备,捡选守备营精锐两千七百人,此中半数亲历桐城、北峡关、浦子口、滁州之战,皆百战余生的雄壮之士,新募兵将也乃新锐,将士听闻奴犯神京天子被困,人人义愤填膺,恨不得顷刻之间便到了北方痛击建奴。
目前应援之军齐集怀宁,只要军令一下,七日必可到浦口。”
梁洪泰嗯了一声,脸上的表情十分认可,从他点名庞雨回话的行为,在座的官员大多判明了梁洪泰的态度,这位坐堂官希望促成今日的事情。
问过第一句话后,梁洪泰转向旁边另一太监,“勤王事关皇上,张老公有没有嘱咐的?”
被问到的正是另一内守备太监张应乾,虽然梁洪泰是掌印太监,但张应乾同样是协同内守备,官面文章是一定要做到的。
张应乾对梁洪泰施礼后却转向对冯元飚发问,“应抚既在浦六便有驻军,为何不调集该处兵马,却舍近求远,让安庆守备营千里赴援?”
“回张老公,今流贼出没巢凤之间,窥维扬膏腴之地,**江浦乃金扬之咽喉,江浦及浦口驻军一千九百,只可勉力守城,不可抽调过甚。
**有濠无城,年正之时流贼不犯,乃因新募两千步卒之功,然其操练乃沿濠据守,于勤王之浪战似不堪用,拟调四百精锐已是极致。
而安庆新旧陆营兵马五千,其中守备营乃张都爷麾下最善战精锐,以之勤王最切张都爷对皇上的赤忱之心。”
虽然冯元飚搬出了皇帝,但张应乾不为所动的追问道,“那安庆亦是要害之地,所谓无安庆则无江南,流贼既在巢凤之间,亦可顺江而上,英霍山中隐伏之贼不可胜计,安庆广袤非江浦**可比,庞将军这精锐一走,史可法可当贼否?
万一勤王未至,反令安庆涂炭,岂非与皇上本意南辕北辙。”
张应乾同样搬出了皇上,庞雨心头略有些紧张,此前的交易都在桌面下,是瞒着这位张应乾的,原想这位太监也不懂什么军旅,上了会议措手不及之下,应当也不会有何有力的理由来反对,岂知张应乾几句话颇为凌厉,冯元飚果然卡壳,庞雨心知此时万万退不得,在这种重要会议中,一旦被对手夺了气势,下面的步骤都难以进行。
当下对张应乾躬身道,“冯道台先前在外忙于提调苏松各地兵马,张老公所问之事,都爷曾与下官说及。”
梁洪泰不动声色道,“那庞将军便替冯道台说说。”
两个内守备言语隐约交锋,堂中高座的南兵部尚书、外守备、协同守备、操江提督果然都装作不知,更没人愿意发言。
庞雨从容不迫的道,“张都爷说勤王要紧,御寇也同样要紧,都是要紧事,却有缓急之分。
眼下勤王乃是急务,流贼之势却缓。